禺溪上4座宋代风格桥梁示意图(虚线部分为禺溪故道)

　　永安桥(摄于2021年)

　　武康县水陆交通详图

　　禺桥(摄于2008年)

　　仙桥(摄于2015年)

　　响水桥(摄于2025年)

　　开口桥(摄于2025年)

　　响水桥与开口桥示意图

　　本版撰稿 摄影 宣宏

　　太湖流域古桥存世量较多，但是宋代桥梁并不多，有的地区至今尚未发现。而德清县例外，现已确定的宋桥就有十几座，有待论证的更多。多年来，笔者一直探寻宋桥，近日终于有突破，在同一条溪流上，相隔三公里内，确定了四座纪年明确的宋桥。

　　禺溪宋桥安在否

　　德清县下渚湖街道古有杨坟村，今分为上杨村和下杨村，这里群山环抱，禺溪自西向东穿村而过，禺溪上至今还有较完整的古石桥8座，史料记载，此地曾有4座宋桥。明嘉靖《武康县志》：“俞家桥，县东南三十二里。仪桥，县东南三十五里。登云桥、潮音桥，俱县南三十五里，上四桥宋绍兴二十六年和王杨存中建。”清乾隆《武康县志》有相同记载。清道光《武康县志》还标明了桥的具体位置：“以上四桥，为计筹山、禺山之水流出禺溪，达于苕溪之道。”可知宋代所建的4座桥在禺溪之上。

　　记载中的建桥者杨存中何许人？为何在这偏隅之地建桥？笔者查阅了相关史料。杨存中与岳飞同朝为官，是宋高宗赵构的爱将，官至太傅，追封和王。绍兴二十六年，经高宗准予，在禺溪大兴土木，建造寺观、道路、桥梁等，高宗还为寺观赐御书额。后来杨存中及父亲、妻子、女儿等葬于此地。文保部门认为此地是杨氏家族墓地。杨坟村名就是由此而来。

　　岁月沧桑，历经800多年，记载中的宋桥还在吗？它们是否就在现存的8座古桥中？为此不少人做过探究，未有答案。原因是禺溪上现存的古桥名称没有一座与记载中的相同，且桥上找不到宋代铭文。笔者也困惑不解，但有个想法，桥名不存，桥或许在，要找到它们，关键是切入点，首先确定现存桥的建筑风格，它们中还有没有宋代桥梁，然后再从桥名上探究。有利条件是，这里没有大拆大建，整体布局依旧，记载中的宋桥有留存下来的可能。

　　找到疑似桥梁

　　多年来，笔者在看桥过程中归纳了三条判断年代的依据，一是建筑风格，二是铭文题刻，三是史料记载。但并不是说这三条都符合才能判定，它们是主次关系，相辅相成。仅有建筑风格，没有铭文题刻或史料记载相佐，难下定论，而仅有后两者，则不能下定论，要下定论，应该符合两个条件，其中建筑风格是不可或缺的。

　　建筑风格是时代的产物，因受时代的社会、经济、建筑材料和建筑技术等因素的制约，不同时期会产生独特的建筑风格。比如国保单位寿昌桥，虽然县志记载建于南宋，但是桥上找不到纪年铭文，即使找到，如果其整体建筑风格在时代变迁中改变了，寿昌桥只能算是始建于宋代，正因为寿昌桥保留了其原始建筑风格，又有记载佐证，才被确定为宋桥。

　　笔者一次次前往上、下杨村看桥，经过反复甄别，意外发现其中有宋代建筑风格桥梁4座，它们是环桥、禺桥、仙桥、响水桥，数量恰巧与记载的相同。这是重要发现，是寻找的基础，但仅此仍无法与记载中的古桥相关联，还得从桥名上突破。笔者困惑，古桥大多有桥额名和俗称，且会随时代变更，记载的4座桥名，有的像俗称，有的像桥额名，已知最早的记载是明代，当时的记载可能已不是宋代始建时的名称。但是，记载的4座桥名全部消失也是小概率的事件，是桥本身消失了还是改了名？为证实此桥即彼桥，笔者查阅资料、实地考察，逐座探究。

　　环桥即俞家桥

　　禺溪下游有座石拱桥，当地人因其形似圆环称环桥。环桥，单孔双弧线石拱桥，长约17米，顶宽约3米，武康紫石砌筑。拱跨约6米，分节并列砌置，拱弧平缓。压券石及长系石两端饰卷云纹。须弥座桥栏，间有望柱及抱鼓石。东侧压券石上刻“永安桥”额。这是一座典型宋代风格桥梁，但是由于纪年铭文及记载缺失，难定年代。后来文保部门把它与其他宋桥对比，判断它也应该建于南宋，具体年代无定论。

　　让人犯难的是，无论是“环桥”还是“永安桥”，名称和寓意都与记载的桥名不搭。眼前明明有宋代特征的桥，记载中也明确此地有宋桥，两者却因桥名不同而无法关联，一时寻找无从入手。

　　然而笔者没有放弃，在一次走访中，得知环桥以北有余家岭，此“余家”会不会是“俞家”？地名常因音同而混淆，农村这种现象较普遍。笔者即前往，看农宅门牌确是“余家岭”，问村民有无俞姓人家，说现在没有，听老辈讲，老早以前好像有，但不知是“余”还是“俞”。

　　笔者查阅1984版《德清县地名志》，下杨大队只有“俞家岭”，没有“余家岭”。清代和民国的地图上也标注为“俞家岭”，这说明“余家岭”原本是“俞家岭”。更令人欣喜的是，俞家岭稍往北走是环桥。

　　民国武康县水陆交通详图俞家岭的现身，终于把环桥与俞家桥关联了起来。环桥附近有俞家岭，俞家岭古时地处杨坟进出余杭的要道上，以“俞家”名桥符合民间命名规律，而且俞家岭附近仅有环桥。再者，禺溪两岸别无俞家，俞家桥不在此地又会在哪里！至于环桥上有“永安桥”额，为什么记载为俞家桥，现在又称环桥？一桥多名是普遍现象，且会随时代变更，民间往往以俗名相称，记载时用俗称也是可能的。另有一种可能，宋桥存在无额现象，环桥初建时并无额，后代在修缮时添了额，在找到的4座宋代风格古桥中为何独此桥有额。

　　另外，按县志标注的距离也可佐证环桥即俞家桥。县志记述的距离常是约数，但孰远孰近的表述是符合实际的。记载的4座桥中俞家桥距离最近，实际上从武康县城到杨坟村，确实先到禺溪下游的环桥附近，然后西拐沿禺溪进入村内，符合记载的表述。

　　禺溪下游发现俞家桥，笔者萌生了一个探寻思路：俞家桥在记载中排序第一，它处于禺溪的最下游，那么记载的排序有可能是从下游往上游排，按此排序规律，第二座会不会是仪桥？

　　禺桥即仪桥

　　从环桥沿禺溪上行约700米有座禺桥。禺桥为两孔石梁桥，现桥面覆盖沥青路面，仅剩一孔，估测整桥长约9米，宽约4.5米。桥墩为条石叠砌，迎水面有戗水尖。帽梁石上有托木槽，两头饰牡丹纹。梁石呈弧形，弧度较大，侧面折沿。整桥为武康紫石砌筑，用材厚重，工艺精良。很明显，这是一座典型的宋代风格梁桥，因不见桥额及其他铭文，建造年代不详。

　　有人认为，禺桥就是禺山桥，依据是道光《武康县志》载：“禺山桥，在县东南二十里，宋嘉定间僧智德建。”实际上禺山桥在湘溪之上，与禺桥不在同一溪流，不可能是同一座桥。

　　在与当地村民的交流中，笔者有了发现，村民叫禺桥为“ní”桥，而仪桥的“仪”也叫“ní”，“禺”与“仪”在当地方言中发音完全相同。恍然大悟，记载中的仪桥就是村民口中的禺桥，民间不曾叫错，是官方记载的用字不同。至于它到底是仪桥还是禺桥，目前不得而知。不管怎样，禺桥即仪桥，此桥果然符合之前推断的排序规律。

　　仪桥的发现，澄清了另一种说法，有人认为升玄观内放生池上的那座小桥是仪桥，理由是观内道家常在此地做仪式，因此名为仪桥。这种说法颇为牵强，记载的仪桥在禺溪上，道观内放生池上的小桥不会被县志记载。

　　仙桥即登云桥

　　从禺桥沿禺溪上溯约1600米，这里有升玄观，入观通道上有座跨溪而建的桥，人称仙桥，它会不会就是记载中排列第三的登云桥呢？

　　仙桥(清代、民国地图标注为计家桥)，桥上无额，单孔石拱桥，长约6米，宽约5米，武康紫石砌筑。拱跨约5米，分节并列砌置，呈半圆形，这种弧拱异于大多数宋桥的坦弧形拱，别具一格，应是建桥时依据此处溪涧地形因地制宜而建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与金刚墙相连的石帮岸很特别，都是用厚约0.3米，宽约0.6米，长短不一的武康紫石板材错缝叠砌而成，使得桥基更加稳固。桥面部分有所改动，但整体仍是一座宋代风格桥梁。

　　根据这座桥的建筑风格，并且是进出升玄观的唯一通道，应该是与升玄观同时建造。至于桥名为何是仙桥？笔者认为，仙是道家修行者追求的目标，所谓得道成仙，民间自然会把道观前的桥与神仙相连。早年就有人认为仙桥可能是登云桥，笔者认同，登云桥名符合文人的表达。笔者在道光《武康县志》找到一篇元代戴表元的《计筹山升元报德观记》，其中表述计然隐居此地“久之成道，蹑山巅危石，乘云而去。”乘云即登云，明代记载的登云桥名或许由此而来。仙桥正是记载中排列第三的登云桥。

　　响水桥即潮音桥

　　再从登云桥沿禺溪上行约500米有座响水桥。响水桥为单孔石梁桥，跨距约3米。梁板三拼，南侧一块是后拼的水泥板，余两拼武康紫石，梁石宽各约0.8米，微拱，中间厚约0.35米，外侧无折沿及纹饰，无额。桥墩为武康紫石叠砌，所用石料规格、叠砌方式与下游仙桥处帮岸完全相同，应与下游的仙桥同时期所建。奇怪的是，此桥桥墩很宽，却只放2块梁板，且斜着放。综合来看，响水桥像是一座被扰动过的缺了边梁的不完整宋桥。

　　带着疑惑，笔者又去看上游200多米处的开口桥。开口桥，单孔石梁桥，跨距约3米。梁板三拼，中间为后拼的水泥板，余两拼武康紫石，各宽约0.8米，微拱，中间厚约0.35米，外侧折沿，两端饰卷云纹，凿刻精细，无额。此梁石具有典型的宋代梁桥特征。然而，令人疑惑的是，如此精致梁石下竟然用乱石垒叠支撑，建筑风格反差极大，两块梁板像是从别处移来。

　　以上两座桥的反常现象，不由得让人联想：如果开口桥的梁板移至响水桥上，正好弥补响水桥的缺失，又解释了开口桥的疑惑，两桥合二为一就是一座完整的宋桥。由此推断，在历史上的某一时期，当地人为了通行便利，把响水桥上的两块边梁搬到了距此200多米远的溪流上。因为禺溪流经这里拐一大弯，如果没有开口桥，得绕溪而行。建桥需花大笔钱，便拆旧桥梁板搭了新桥。至于何时移建，笔者做了调查，开口桥最迟在1940年代就有，桥名源于两块桥板间有20多厘米的空隙，像张开的口。它的桥墩过去就这样，可见，它以前就不是一座完整的桥。岁月沧桑，有些事情看似离奇，却是现实。

　　有一个问题值得一提，古时禺溪上游人烟稀少，清末民初才有外地移民在开口桥处搭建草棚定居下来，该地后被称为“大草棚”。在宋代，当地人不可能也没必要在荒僻之地建如此考究的石桥，更不可能在相距仅200多米的溪流上建两座这样的桥。那么古代此地为何有桥？经调查，禺溪上游有座太素宫(此宫县志无始建记载，明代曾被毁)，响水桥是通往太素宫的必经通道。近年在文物调查中也有发现，推断响水桥一带可能是杨存中妻赵氏的墓园。这就有了答案，在那个年代，只有杨存中才有可能为道观和墓园的通行建如此规格的桥。由此进一步证实，响声桥与开口桥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响水桥，因为杨存中在禺溪所建的桥都是桥面宽阔、用料厚重、工艺精良。

　　有了以上前提，再来解读响水桥与潮音桥名称的关联。“潮音”往往与大海相连，上杨村何来大海，仅有一条溪流，这“潮音”名应当是水声大的意思。20多年前，笔者前往响水桥，从远处就听到隆隆水声。日前笔者在响水桥处见溪流细小，但仍能听到水声，这声响当与此处地形特殊有关。笔者认为，民间称其为响水桥就是因为禺溪流经此处隆隆作响的缘故，想必前人也因此而名以雅称——潮音桥，响水桥与潮音桥实为同一座桥，只是表达不同而已。因此响水桥就是记载中排序第四的潮音桥。

　　综上所述，德清上、下杨村现存的环桥、禺桥、仙桥、响水桥就是记载中的俞家桥、仪桥、登云桥、潮音桥，它们是杨存中于宋绍兴二十六年所建。在漫长的岁月中，这4座桥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，隐姓埋名数百年，现在终于得以认祖归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