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据“前溪歌舞”创作的歌舞
谷歌卫星地图中乾元山前留存的河流示意
清乾隆年间德清县五里方图中标注的乾元山南的河流
日本军用地图(1921年)中乾元山前的河流
在德清文史研究中,有关前溪歌舞出自哪里,存有争议。有说出自武康(武康街道),也有说出自德清(乾元镇),莫衷一是,焦点是前溪歌舞所出的前溪到底在哪里?记者也一直关注此事,近日,终于找到“前溪歌舞”之前溪。
前溪究竟在哪里
前溪是个方位名词,指某一个地方前面的一条河流。这个词应用很广泛,不是德清独有的。而前溪加了歌舞就不同了,它有特定含意。前溪歌舞由晋代德清人沈充(?-324)创制,他所作的《前溪曲》被列入《乐府诗集》,因为这种歌舞融入了江南地区的“吴声”,缠绵柔婉,声容动人。后来《前溪曲》逐渐演变成为前溪歌舞,盛行大江南北,从晋到唐,流传甚久,在中国古代歌舞艺术史上有辉煌的一页。
本来前溪歌舞的出处是没有争议的。成书于南宋的《苕溪渔隐丛话》载:“于兢《大唐传》:‘湖州德清县南前溪村,则南朝习乐之处,今尚有数百家习音乐。江南声伎多自此出,所谓舞出前溪者也。’”这里说得很明确,唐人就记载前溪歌舞的出处在德清县南(乾元镇南)前溪村。明嘉靖《德清县志》记载“晋车骑将军沈克(充误为克)居县南之前溪村。《乐府》有《前溪曲》,克所制也。”清康熙《德清县志》也有同样的记载。但是,清道光《武康县志》却发出了不同的声音:“前溪:在县南一百步,晋车骑将军沈充家此。《乐府》有《前溪曲》,充所制。”很明显,这句话是从《德清县志》搬过来的,他们的表达格式一致,只是改填了其中的内容,把沈充的家从德清(乾元镇)搬到了武康(武康街道),把武康的前溪连接上了《前溪曲》,从而证明前溪歌舞出自武康。而此前的明嘉靖、清康熙、清乾隆《武康县志》中根本没有提到过前溪歌舞和沈充。清道光《武康县志》不知以何史实为依据突然收揽了前溪歌舞和沈充。
关于清道光《武康县志》这一颠覆史实记述的来龙去脉,一些文史研究者已经用大量的史料予以澄清,这里不再赘述。问题是武康确实有众所周知的前溪,明嘉靖《武康县志》记载:“前溪,即馀英溪。”狭义的前溪指现在河滨公园一带的余英溪。而德清只是在记载中出现县南有前溪村,这个前溪村位于现在的哪一区块?不清楚。这就无法判定前溪到底是哪一条河。因此找到德清的前溪,也就是找到了前溪村,这是进一步证实前溪歌舞出处的关键。
德清确有前溪村
既然记载是“县南前溪村”,前溪的位置当在县南,村以溪名,村中必定有一条穿村而过前溪。德清立县于唐天授二年,县城开始在下兰山,天宝元年搬到了现在乾元镇镇区这个地方。古代表达方位往往以“县”为参照点,这个“县”指县衙,县衙的南面称前。德清县衙前有两条河,一条县桥河,一条长桥河。县桥河古称北流水,与武康的馀英溪(前溪)一样,离县衙一步之遥,这里是城内,不可能是前溪村,县桥河不应该是前溪。长桥河也在县衙前方,处于县城的南端,这里在唐代有可能不是城区。但是,长桥河在秦汉时就称馀不溪,名称由来已久,虽然另有清溪、大溪、龟溪之称,但叫得最响的是馀不溪,德清长桥也曾以馀不命名。长桥河在正史中重来不曾被称为前溪。因此县桥河和长桥河虽然都在县的前面,但都不是前溪。
德清的志书上是否能找到前溪?在现存的德清志书中,清康熙《德清县志》内容相对丰富。经查,德清城区内有前溪地名:“朝京坊,在县治南,旧名前溪。”但这只能说明,县城的南面有一个叫前溪的街道,它不是村,也不是指一条溪。不过,是这个前溪坊的名称是旧名,它有可能是从前溪演变而来的。记载中前溪是村,就应该在城外找。遍查该志的舆地志,乡都中没有前溪。唐时称前溪村,到了清康熙年间,已相隔数百年,地名是会随时代变更的,或许年代更早的史料中有记载。又查明嘉靖《德清县志》,在乡都一节中果然发现了前溪。据记载:永和乡辖四都三区四管二十里,其中的龟回管下辖吴羌、乡亭、后溪、孔印、前溪五里,内有前溪里。明代的农村地区沿用宋元的乡都体制,里相当于唐代的村,前溪里就是前溪村。这证明德清在明时还有前溪村。
前溪在乾元山南
这个前溪村是不是前溪歌舞的前溪村?记者查看明嘉靖《德清县志》所记载的永和乡所辖范围,当时的永和乡地盘很大,比现在的乾元镇大很多,其中的龟回管在永和乡的十七都内,处于县城的正南。县志中没有标注龟回管下辖5个里的具体位置,但是不妨把这些名称对应现在的地名作判断。这5个里应该在乾元山周边及以南的区域。吴羌里指乾元山的范围,孔印里指龟回坝以南一带。如果前溪里是指县城以南乾元山北面的长桥河两岸,则后溪里就是县桥河一带了,这显然不对。既然这5个里围绕乾元山设置,那么前溪里很可能在乾元山的南面。宋代《馀不志》载:吴王尝屯戍于此,故山之南曰城南。可见很久以前这里就被称为城南了。
乾元山的南面地势开阔,现在德清大道绕山脚而过,而在建公路前,这里是一条从龟回坝河到东大港的河流。这条河在德清老地图上可以找到。乾元山前面的溪流自然可以称前溪,这里的村庄以溪命名也是很自然的事。但它是否是《大唐传》所记的前溪村呢?这就涉及到《前溪曲》的作者沈充及德清沈氏的居住地。
据沈约《宋书·自序》记载:“戎字威卿,仕州为从事,说降剧贼尹良,汉光武嘉其功,封为海昏县侯,辞不受。因避地徙居会稽乌程县之馀不乡,遂世家焉。”意思是,东汉初年,一个叫沈戎(?-58)的官员,因不愿接受皇帝的嘉封,来到了馀不乡,从此定居了下来。当时的馀不乡范围相当于古德清县,沈戎定居馀不乡的具体位置史书没有记载。在东汉初年,还没有武康县,更没有德清县,不能把此地人口集聚的中心设想在唐代德清立县以后的位置上。那时的馀不乡行政中心很可能在长桥河以南的乾元山西南处。为什么这样说,因为乾元山的风水特别好,古人认为它是“盖邑之镇也,山川之秀,于焉为冠。”乾元山古称吴羌山,是以汉代名士吴羌因避王莽之乱隐居此山而得名。而沈戎是在吴羌隐居乾元山后不久来到馀不乡的。按照人的居住习惯,择地而居,会选择在有山有水,背山面河的地方,乾元山的南面就是这样的环境。沈戎及他的家族很可能与吴羌一样选择此地而居。
创制《前溪曲》的沈充是沈戎的后人,记载是“居县南之前溪村”,沈充比沈戎只晚了200多年。又过了100多年,到了南朝,另一个沈戎的后人沈麟士(419-503)住在乾元山南,明代陈霆《新建织帘书院记》记述:“织帘书院在羌山之阳,初,南齐沈先生麟士聚徒受经,四方来学者恒数十百人。”之后乾元山处又出现多位有记载的沈氏后人。乾元山为什么频频出现沈氏的名人,证明这里是沈氏家族早期的居住地。
这里有晋代“孔愉放龟”的典故,南北朝时传诵:“吴羌山中有贤士,开门教授居成市。”由此可见,当时这一带已形成一定规模的市。因此《大唐传》“湖州德清县南前溪村,则南朝习乐之处,今尚有数百家习音乐。江南声伎多自此出,所谓舞出前溪者也。”这带有纪实性质的表述是可信的。乾元山南有织帘先生祠,清嘉庆《德清县志》记载一首描写《织帘先生祠》的诗,其中一句“歌舞即从流水逝”,作者引注了《大唐传》中的这段话,可见古人就认为这里是前溪歌舞的出处。
获得遗留古信息
现在乾元山以南,因建设变化很大,许多历史现象消失了,但是,记者还是试图通过寻访获得信息。
乾元山南,东侧为联星村,西侧是恒星村,联星村约占三分之二。记者在与当地村干部、村民交谈中发现,此地姓沈的人相当多,即请联星村会计作了统计,全村600多户中有100多户姓沈。据介绍,恒星村与联星村相邻的区域姓沈的农户也不少。而且两村沈姓农户集中居住在靠近乾元山的区域,那里还有沈家园地名。
得知这一情况,记者有些激动。记载中,《前溪曲》作者沈充家住县南前溪村,而乾元山的南面至今尚有如此多的沈姓人家,这难道是巧合。在乾元山南仅找到一条溪流,即使它叫前溪,如果与《前溪曲》作者沈充不相关,也是没有意义的,就像武康的前溪。只有两者结合才有故事。
这里的沈姓人家来自哪里?记者询问了当地许多沈姓村民,他们只知祖祖辈辈居住于此,不知来源。后经村干部推荐,找到了一个叫沈炳元的村民。沈炳元,84岁,居住在离乾元山不远的河南墩,做过乡村教师。据他说,这一带的沈姓被称为“雾露沈”,意为姓沈的人家像雾一样到处都是。他家在这里不知有多少代了,老祖宗传言,先祖来自河南或河北。他听父亲说过,吴兴竹墩的沈姓人曾来此地认祖,是否认了,他不清楚。记者问,听说过沈戎、沈充,前溪村、前溪歌舞吗?老人均不知。这正常,毕竟这是很久远的事了。
前面提到德清沈氏的先祖沈戎,祖籍河南或安徽,他在来德清前在山东一带做官。沈炳元的先祖来自河南或河北,正是紧邻沈戎出生及做官的地方。还有,沈炳元说的吴兴竹墩的沈姓人曾来此地认祖之事,有可能是他父亲的亲历,也有可能是祖上传言。问题是吴兴竹墩沈氏的前辈为何要到这里认祖,会不会那时他们手中曾保存了史料,或留下传言,是有的放矢。
由此看来,乾元山南的沈氏聚居地历史悠久,与文献记载的指向是一致的,这里很有可能是沈戎避地徙居的落脚点。之后200多年,这里出现了创作《前溪曲》的沈充是说得通的。
再说村民眼中乾元山南的这条溪。据村民描述,这条溪有宽有窄,自西向东,绕过乾元山脚流入长桥河下游的东大港。水清,可通船。溪上有数座桥,其中一座叫长木桥。它原来是一座非常古老的石桥,抗战时被拆。后来木桥塌了,设摆渡口。溪的北面就是乾元山脚,这里曾经有很多寺庙,其中一座叫元峰观,很有名。记者查阅史料,乾元山曾经“琳宫棋布”,元峰观南宋时在乾元山南的一处古废寺上建造,占地有十亩,是“本邑琳宇之冠”。可以想象,乾元山脚下的这条溪流边曾经是一处古老而繁华之地。
站在这里品味沈充的《前溪曲》,曲中描述的场景与这里的地望相吻合。“但闻林鸟啼”,溪旁的乾元山林木茂盛,自然能闻鸟啼。“生在洛溪边(馀杭仁和有洛山)”、“北望东武亭(在洛阳之南的南阳郡)”,此地南望,不远处就是曾经高耸的洛山,此地溪水直通洛溪。明嘉靖《德清县志》有“德清之南首为望洛山,以晋永嘉中洛人寓斯土时登高以望洛故名。”的记载,这与沈充描述的情景相符。种种迹象表明,《大唐传》的记述出现在这里是不突兀的。
沈充创作《前溪曲》约在1700年前,《大唐传》的记载也有千余年,关于“前溪歌舞”的很多信息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。但是乾元山南的乡村中至今还是留有相关信息,这在记者的意料之外,他们将成为文献史料的佐证和补充。
根据以上探寻,可作这样的推断:东汉初年朝庭官员沈戎从北方徙居江南德清地界,择地居住在乾元山旁,因为这里早在汉初就是馀不乡的馀不亭。不久沈戎去世,但其家族仍然兴旺。晋代沈氏出了一位车骑将军沈充,以雄豪闻于乡里,家境富裕,铸“沈郎钱”,还在家以前溪作《前溪曲》,广蓄歌女。沈充之后,这里渐成“南朝习乐之处”。这时沈氏又一位名人沈麟士,他在此聚徒受经,“四方来学者恒数十百人”。到了唐代,歌舞尤为盛行,这里出现了“今尚有数百家习音乐”的盛况。因此从晋至唐,乾元山南面曾出现过一个歌舞升平、书声琅琅的“文化村”,这个村也就是文献上记载的前溪村,溪穿村而过叫前溪。
前溪歌舞之于德清历史,只是一个插曲,也许有人会说,前溪歌舞出自现在的武康街道,还是乾元镇,都属德清,无需计较。其实不然,探寻历史问题就像解数学求证题,求证的每一步都是获得最终答案的前提。在寻找前溪过程中,记者以前的一些猜想变得真实:最早的馀不乡中心位置可能就在乾元山旁,德清沈氏先祖从北方来到德清的落脚点也应该在这里,之后,德清及周边名人辈出的沈氏家族源出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