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来,莫干山异国风情线成了休闲观光热线,沿途一个叫康城的地名逐渐被人知晓。不少人,尤其是外地人,很自然地把康城误以为是武康县城。这一现象引起记者关注。 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要称其为城?那里会不会是武康故城?
史书上的武康城
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载:“本汉乌程余不乡之地,汉末童谣云‘天子当兴于东南三余之间’,故吴大帝改会稽之余暨为永兴,而分余不乡置永安县,属吴兴。晋平吴,改为武康。”说明武康立县始于汉末,始名永安,改名武康于晋。
县名从哪里来。明嘉靖《武康县志》载:永安县“以县有永安山”。武康县名则据南宋《余英志》载:“晋平吴,以平阳郡有永安县,故改也。改武康者,以县有武康山(即今铜官山)得名也。”这就是说,永安县和武康县都是从山名而来。
关于武康县治的位置。唐《隋书》:“武康,平陈废,仁寿二年复。”明嘉靖《武康县志》载:“县城,在余英溪北。隋仁寿二年(602年),中使苏伦徙于溪南。唐广德元年(763年)袁晁乱,毁于兵。二年(764年),左卫兵曹参军庆澄,舆瓦砾,伐榛莽,重建于溪北。铜岘山之水三面环绕,浚为濠堑。有四门。宋绍兴中尚存,今废。”此余英溪南北是现在的哪里,历来有争议,但记者发现,道光《武康县志》卷七,明训导郭冕《土地祠记》载:“武于隋唐称钜邑,自析东圉隶武源而壤始褊,然县治则齐梁旧址也。”查阅史志,明之后武康县治未曾改变。因此,以上的记载就是指今余英溪的南北,即现在的千秋桥南北。
那么齐梁旧址前的县治在哪里?嘉靖《武康县志》在永安县条目中有:“以县有永安山,即今银山。”注意,它只说县名由永安山而来,没说县治在永安山处。明万历《湖州府志》则改为:“县在今治五里银山。银山原名永安,故名。”到了清代,道光《武康县志》永安山:“在县西五里,一名银山。高七十丈,周四里。吴置永安县在此。”由此可见,史书的记载逐渐在演变,被认为在永安山处。
然而,史书对永安城是怎样形成的?怎样一座城?什么时候迁至今治?为什么迁移?等一系列问题都没有涉及,这究竟是为什么呢?还有,如果永安县在永安山下,后来因何更名为武康县,史书上只有“以县有武康山得名也”,武康县群山连绵,为何独选武康山命名?其中必有原由。
武康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古城,然而,它的起源及变迁仍是个谜。因此,探索这座古老的城市究竟来自哪里,是一件有意义的事。
康城有严康
近年引人注目的康城,位于莫干山镇劳岭村境内,它是从武康方向前往武康山(即铜官山)的门户。从康城西南过何村可至筏头,北至劳岭、庾村。康城与何村紧邻,实际上,他们是连成一片的山区盆地,是同一地方。
走进康城,群山环绕,溪水潺潺,农舍沿路而筑。据当地村民说,过去这里曾经有不少大宅院,太平天国时被毁。记者看到,目前还有残损的青砖石库门建筑。溪流沿山而过,近旁有一座庙,简陋无名,内供奉一位武将神像,神龛上方有“大丈夫”匾额,香客说,这是关帝庙。记者有些疑惑,关帝庙为何无名,一般关帝庙中的匾额为“忠义千秋”,其他的则离不开“忠”和“义”,这里却是“大丈夫”。
查阅《莫干山志》有这样的记载:“劳岭之东为康城,南为寨山,中有祠,其神兜鍪披甲,执戈而坐,曰严康,相传康屯兵处。”清《前溪逸志》也有相似的记载。勇武之人也即“大丈夫”,这应该就是严康祠,而非关帝庙。
严康何许人?正史中找不到此人,逸志中却很多,说他长得“奇丑而力,爪牙为兵革,胀为铁刀,镞莫之刺也,唯喉三寸肉耳”等等,并总是与汉代人物联系在一起。真实的历史人物成了传说往往会被夸张、神化。但是有传说故事,且有纪念祠,说明历史上有过这样一个人物。或许年代太久远,又不是历史名人,没有被正史记载,也可能已佚。
记者还了解到,康城与何村交界地有一处将军府地名,当地不乏严姓,何村水坞里自然村有一个组几十户人家都姓严,这应了严康“邑人”之说,康城与严康应该有关联。而更让记者关注的是,记载中有“相传康屯兵处”,汉代康城为何要屯兵?
吴王采铜与铜官山
何村紧邻康城,武康山就坐落在何村境内。武康山又名铜官山,道光《武康县志》有“汉吴王濞采铜于此”的记载。吴王濞就是西汉吴王刘濞(前216~前154),汉高祖刘邦之侄。公元前195年,因战功卓著,被封为吴王,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二城。刘濞招募天下亡命之徒偷采铜矿铸钱,七国之乱后,兵败被杀。
吴王刘濞采铜铸钱是不是如道光《武康县志》记载:“汉吴王濞采铜于此”,即武康的铜官山,这是有争议的。
《史记·吴王濞列传》:“吴有豫章郡铜山,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,煮海水为盐,以故无赋,国用富饶。”豫章郡在哪里?汉豫章郡辖境大致同今江西省。而据《汉书·高帝纪》记载,吴王刘濞封域中只有鄣郡,没有豫章郡。因此古人考证,豫章为鄣郡之误。鄣郡,秦置,辖地是现在浙江北部、安徽南部、江苏西南部及江西东北小部分。武康属于鄣郡。
那么鄣郡的铜山又在哪里?有说安徽铜陵,江苏句容等等,其中安徽铜陵铜官山的说法最有影响力。但是,一些学者作了这样的分析:刘濞铸钱地鄣郡,其郡守府署所在地故鄣,即今安吉地铺镇的古城村,武康毗邻故鄣,而且有“铜官山”,应该是《史记·吴王濞列传》记载的铜山。
史书上关于吴王濞在武康铜官山采铜的记叙非常多,北宋《太平寰宇記》:“《輿地志》云:山下有两坎,深数丈,方圆百丈,古采铜处。”清韦人凤游铜官山作诗:“汉代宗藩重,开山竞铸钱。金沙遥映日,铜井暗流泉。鸟宿吴宫树,猿声萧柱烟。空杯亡国恨,天外一钟传。”而且,古人曾在铜官山发现汉代制币钱范,现在铜官山上仍有古铜井遗址,1958年及之后国家也在那里开采过铜铁矿。
还有一点值得一提,吴王刘濞是“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”,这是属于私下采矿。而铜陵的铜官山在春秋战国时就设“铜官”,至汉武帝继又设“铜官镇”。这证明,铜陵的铜矿一直是国有的,吴王刘濞毕竟是一个封王,不会明目张胆地在那里采铜铸私钱。而在武康的铜官山开矿炼铜铸钱可以掩人耳目。因此道光《武康县志》的记载是有依据的。最起码,武康的铜官山是汉吴王濞采铜的矿区之一,这是没有疑问的。
铜官山下人聚成市
古人开山采铜全凭人力,据记载,铜陵开矿时有:“攻山取铜铁,一岁功十万人以上。”唐代诗人李白在《秋浦歌》中这描写了汉唐时期铜陵炼铜的场景:“炉火照天地,红星乱紫烟。赧郎明月夜,歌曲动寒川。”武康铜官山开矿炼铜规模可能比不了铜陵,但一定也劳工云集,呈现相当热闹的场景。据铜官山所处的何村村民讲述,古代此地有万人之众。
开矿的人需要吃穿住,商人就会进入,居住的人口会越聚越多。而铜官山下的何村和康城是一处盆地,面积约有1.5平方公里。这里土地平旷,溪水丰盈,且群山环抱,成天然屏障。有地、有水、有山,适合人们生活其中。刘濞经营吴国有40多年,铜官山下人聚成市。
铜矿是要地,需要军队把守。当年刘濞招募的是天下亡命之徒,则需要强悍的人来领军。严康,“奇丑而力”,说明他是勇武之人,适合做铜矿的守卫将领和管理者。
可以推断,当年,铜官山是矿工的生产区,何村和康城是生产生活区,而康城东面是进入盆地的门户,也是屯兵之地,城市的雏形已渐渐形成。
“城市”包含了两方面的含义:“城”为行政地域的概念,即人口的集聚地;“市”为商业的概念,即商品交换的场所。而最早的“城市”就是因集聚人群,有了商品交换而形成的。铜官山至迟在吴王刘濞统治(前195年)开始开采铜矿,继而铜官山下人聚成市。公元前154年之后,虽然刘濞兵败被杀,但铜矿仍然是国家的重要资源,还会继续开采,到武康立县,其延续时间有400年左右,那时的何村和康城之地应该是一个有一定规模的城市了。翻开武康历史,在那一时期,除此之外,武康附近查不到其他有城市概念的地方。
寻找故城踪迹
前面已经谈到,从明嘉靖到清道光对武康故址永安城的记载逐渐演变,含糊不清。而且,除了清康熙吴康侯的《永安山记》和古时曾在永安山下发现汉砖外,史书上查不到与之相关的其他史料。而吴康侯写的是游记,古砖比比皆是。但是事物在发展、变化过程中总会留下痕迹,永安城虽然远逝,或许还能找到痕迹。
记者一直关注此事,多次去永安山及周边的后市自然村等作实地查访。当地老人只知道原来此地很荒野,太平天国后才陆续有人来此开山种地。此地古墓很多,不曾发现有其他古迹,连民间传说都没有。对于这里曾是永安县城之说,则更加茫然。时间过去这么久,口传记忆不能说明问题。1999年武康建城防工程正好穿过该地,挖掘范围很大,且是人工开挖的,记者经常去那里采访,没有看到和听到发现古遗址的事。现在那里已成高尔夫球场,面目全非。
而铜官山下的情况则不同。何村、康城一带,因为没有过多的基本建设,面貌变化不大。近年来,记者带着问题,无数次去那里,抽丝剥茧,实地调查与史料相互印证,确有发现。
何村,山上有古铜井,山下有炼铜滩。居民集聚地曾有一座铜官庙,规模较大,文革被毁。此庙就是《太平寰宇記》记载的铜监赵氏的庙。庙之西还有一座下铜山寺,40多年前拆庙修水库,在该地发现两件汉代铜双鱼洗,现存县博物馆。这些说明,何村与铜官山和铜矿紧密相连。
何村曾有大量古民居、还有古戏台,更有一些不寻常的现象。村里至今还有汪家弄口、王家弄口、一步弄等,一个山村怎会有“弄”的叫法,这是一个重要信息。还有,村民在开垦土地时,常挖掘到房基、石帮岸,而且是成片成片的。为予以证实,记者请当地人带路前往察看。在何村中心村的后背,有大面积的缓坡地,遍植竹子,其特别之处是,地面呈一垅一垅的,纵横交错,排水沟贯穿其间。今年88岁的王桂荣告诉记者,他小时候这里就是这样,不过那时是树林,有的树需几个人才能合抱。老辈人传言,古时侯这里都是房子,突出的“垅”就是墙脚,砖石还在。
记者沿着竹林间的小道往纵深走,这种现象不断出现,面积非常大,中间除了有几个隆起的土丘外,都是缓坡地。退而远望,这一地块,北是高大的鸟青山,南是铜官山,西是分水岭,东是康城,地望极佳,这里或许是永安古城的中心遗址。
康城是武康方向进入盆地的门户,其东端,北有乌龙山,南有寨山,形成天然关隘,扼守此地,可谓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寨山的“寨”,古时指驻兵的营地,证明该处确是驻军把守之地。
在何村和康城一带,汉代墓葬较为集中,几年前,在寨山北坡考古发掘中,出土大量汉墓,呈一字排列,单个体量较大,部分有排水沟,营建考究,被认为是汉代营建的公共墓地。
还有一个信息也很重要,从五四村到康城途经一个叫“外安”的自然村。位置正处康城的外围,它会不会是永安城的孑遗名称呢?
疑问终有答案
武康故城到底是在永安山下,还是在武康山下,通过以上的解析,可以归纳这样几个问题作答。
一些史料为何有武康故城在永安山处的记载?除了前面谈到史料误传外,还可能是误解。永安山正好与县名相同,后人想当然认为县治在永安山处。还有一种可能,史书上有关永安县治在永安山下的记载始于明,那时县治早已搬迁至现在的余英溪千秋桥畔,由于史料的缺失,古人只知道永安城的方位在永安山处,而从千秋桥望永安山,其方向与武康山下的何村、康城一致,只是距离的远近。所以记载的县治在永安山下,仅是后人的“遥指”,它的真正位置在越过永安山的武康山下。
武康县治是什么时候迁移的?有人分析,根据明嘉靖《武康县志》:“县城,在余英溪北。隋仁寿二年,中使苏伦徙于溪南……”认为,隋仁寿二年前县治还在永安山处,之后迁千秋桥了。这是误解。嘉靖县志记载的是“徙于溪南”,如果是从永安山处迁移,则应“至东五里”。实际上记载中的徒南徒北是指县衙的移位,不是县治的搬迁,迁治还涉及居民的迁移。如果武康故治离新治仅五里,前后都在余英溪畔,地望相同,为何要劳民伤财迁移呢。况且,前面已经提到,据明训导郭冕《土地祠记》记载,齐梁时县治已在千秋桥处了。因此武康县治起码在齐梁时已迁至千秋桥处。
如果永安城在永安山下,因何后来要以10里以外的武康山改名?永安山旁有很多山,改名何必舍近求远,若论名气,当是莫干山,其在春秋时就有影响。其实,永安城本来就在武康山下的何村、康城处,改名时就以此山命名了。而武康山名从何而来?“武康”二字从字面上难以解释,然而如果从铜矿守卫将军严康来分析就不难理解,它很可能是为纪念武将军严康而命名“武康”的。
综上所述,武康城的历史当沿着这样的历史脉络发展:武康城起源于西汉刘濞在铜官山开采铜矿,矿山附近的何村、康城一带人口聚集,逐渐形成商贸繁荣之地。到了东汉末年,武康所属的吴国势力愈强,设立永安县,何村、康城处自然成了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随后是三国、两晋,连年战乱。太康元年,吴亡,西晋统一中国,敕改县名,就以附近的武康山命名。南北朝的齐梁时战乱不断,梁太清年间,发生侯景之乱,武康累及,加之铜官山铜矿资源枯竭,有了迁城的必要。可能就在这一时期,县治出康城,沿外安、五四至余英溪的古道,迁移到了人口、商贸、交通相对发达的千秋桥处,延续至现代。本文中有一些问题,在史志中找不到直接答案,因为没有答案,所以有必要去探寻,历史是在不断探索中追本溯源的。